“這六種香料,大約配方隻用了各三錢的劑量……外加,高茶應是用了一斤,硼砂有一錢的樣子。”
“把這些原料,全碾成細末,又將熬過的熟糯米粥,倒在潔淨的布巾上,絞取濃汁。”
“最後粥與細末調和均勻,放在石頭上搗上千餘下,才能倒入模中,脫製花樣儲存沖泡。”
雲皎月對香料配方熟記於心。
聞味道就能估算出所用香料的劑量。
雲皎月說完話,在場所有商戶瞳孔忍不住都震驚動了動。
他們這些商戶,和段家合作,向來隻能買半成品,配方根本買也買不到。
記憶力好一些的,已經用手沾了茶水,在桌案上寫下配方。
正在反覆背誦,想記在心裡。
雲皎月見狀,初步明白了段家和這些商戶的合作模式。
想要之後也賣半成品,或者是成品,隻給商戶們經營權。
她適時出聲,緩緩揭示段家這款作為招商開胃菜的香茶,不足的地方。
“這款香茶,聞起來喝起來都不錯。不過……”
雲皎月雙眸清澈,挑釁對上段夫人不滿的目光。
接著說道,“不過段夫人,我並非狂傲之人。”
“話說在前頭,不是我非要雞蛋裡挑骨頭,實在是你們這款香茶,還不夠完美。”
段夫人嘴角抽搐,將袖子都給捏出好幾道深深痕跡。
暗想自己夫君怎麼還不來堂屋!
硬著頭皮說話,“你這是什麼意思?”
“我的意思是,今年是甲午年。按照五運六氣推算,是土運太過之年,少陰君火司天,陽明燥金在泉。”
“換言之,這款香茶,今年不適合經常飲用。”
段夫人聽不懂這些話。
她雖然在青州城裡是出了名的懂香女子,並且也因為懂香料,才能和段老爺勾搭上。
在今年段家原配被氣死後,能率先坐上段家夫人的位置。
可聽到雲皎月一連串好似梵語天書的話,她頭都痛了!
堂下的商戶,年老些的,黑瞳炯炯有神。
低啞的聲音激動響起,“祁少夫人,那以你高見,這款香茶要是要進行改進,要怎麼更換配方?”
雲皎月順著聲音看過去。
隻見一個頭髮蒼白的老者,拄著柺杖顫顫巍巍站起。
她舒展的眉頭蹙起,覺得對方口音不似青州本土之人。
抱著交流的目的,給出解決方法道,“得以沉香為君,少用燥氣較大的檀香。”
“最好再用片腦、大黃、丁香、菖蒲調和香料之性。這樣喝起來有益身心健康。”
老者聽到雲皎月的解釋。
抖得都拿不穩筷子的手,撚鬚開朗笑出聲。
豁然對著她,遞上投名狀,“祁家此前雖然不是香戶,但有祁少夫人坐鎮。”
“我信祁家香料生意定會紅火!往後,我京都高家所需香料,皆會從祁家購入!”
雲皎月目光猛然間怔住。
清澈雙眸似夜幕下波瀾壯闊的海面起伏。
“京都高家?是在京都開了榮寶齋的那個高家?”
雲皎月之所以記得榮寶齋,是因為裴瑰有所需字畫香料甚至贈禮,都會去京都最大的商鋪榮寶齋購買。
能在段家品香宴上,見到京都隻經商不從政的高家人,她有些意外。
沒來得及多想。
就聽見段夫人言辭漸漸積累,瞳仁中的怒火盛盛。
快要漫出來,“高老,僅憑一款香茶,你就不和我們段家合作!是不是太武斷了?”
“就算祁少夫人她對香料的確有些見識,但這見識,能比得上我夫君?”
段夫人急切想要穩住近年來,成為段家最大金主之一的高盛。
猛地從高座上站起身子,“高老,我夫君過會兒就會到堂屋。”
“或許,等祁少夫人和我家夫君就香料一事,再切磋切磋。您再下決斷和段家或者祁家做生意也不遲!”
高老二字傳進耳畔。
雲皎月知道了面前老者的身份。
眼眸幽深起來,快速劃過一絲危險的精光。
意識到,現在堂屋不僅聚集了青州城裡許多有頭有臉的香戶,連榮寶齋的當家人高盛都來了!
結果段老爺卻不在?
那不就說明,那位和京都有關的大人物,已經在段家後院了?
得速戰速決,將在場的商戶儘數散去。
“段夫人,你家夫君年近四十,人若隻能活八十年,他將過半生。”
雲皎月得罪人不怕氣死對方。
緋紅薄唇泛著誘人光澤,扯了扯唇角,嘲諷搖了搖頭。
“我承認,段老爺是製香上的前輩。但選人做生意,向來是能者居之。以前段家壟斷香料行業,慣用的那套論資排輩,已經行不通了。”
“如今我是冉冉升起的朝陽,而段老爺是未時過後,申時初的太陽。選誰合作最有利於生意發展,不是顯而易見的事情?”
“所以,高老何必等到段老爺到堂屋?”
雲皎月話裡話外,就差說段老爺遲早會燈儘油枯。段家是強弩之末,和祁家比壓根成不了氣候。
段夫人氣得嘴唇發白,銳利視線直直掃向雲皎月:
“雲皎月!你根本欺人太甚!你咒人咒得……實在是太過分了!”
雲皎月還嫌棄自己話說得不夠難聽。
直接放話,“諸位香戶,祁家是真心想和你們做生意。”
“這樣,現在起,誰能先離開段家,前往我祁家府門,告知守夜家仆你們的府邸及具體經營類目。”
“前三位,我絕不藏私!明日一早,我會讓家仆分别將頭油香、面香藥、卷灰壽帶香的配方給你們雙手供上。”
頭油香又稱內府秘傳第一妙方。
有它作為頭籌,她就算再狂妄些也無妨。
在利益面前,香戶們隻會爭先恐後趕往祁家。
果然,聽到頭油香三字,不少香戶連招呼都不打,直接跑向屋子外頭。
嚷嚷著,對家仆吩咐,“快快快,你們先到段家門口牽馬!”
“跑著去!别走路!别被其他人給趕上了!我們要先趕到祁家!”
幾個呼吸的間隙,堂屋裡的人少了三分之二。
榮寶齋的高盛年事已高,想要頭油香的配方,但是老胳膊老腿,趕不過那些年輕的生意人。
不大好意思湊到雲皎月面前,“祁少夫人,不知你那頭油香的配方,可否也給我一份?”
雲皎月黛色細眉微挑,爽快應下。
“不能。”
高盛擰了擰眉頭。
不等不悅情緒湧上心頭。
就聽雲皎月自然而然利落道,“不過高老慧眼識人,是堂屋裡最先願意和祁家做生意的知音。”
“為知音,我願將熏佩之香二十一方交給高老。”
“權當是往後做生意的誠意。還希望高老日後在京都,能多多提攜我祁家的香料生意。”
熏佩之香二十一方,八字落下。
堂屋裡剩下的三分之一香客,坐不住了。
議論紛紛,“二十一個配方,說給就給了?”
“這架勢,比段家要大方許多。這祁少夫人到底知不知道,這些配方有多值錢?”
“祁少夫人現在是大房的女主人,能不知道生意上的東西?她肯定知道!說不定是手裡的配方太多,人家根本不在意這點配方!”
“不行,我也得向祁家投誠。去晚了就去晚了,總得讓祁家家仆,把我家名字給記上!”
說罷,又走了十幾個人。
段夫人死命掐著自己的人中,怕自己氣暈過去。
衝著齊刷刷離去的背影怒吼道,“你們這些見風使舵的東西!”
“要是走了,以後我們段家供不應求的香料,就别再想分一杯經營售賣的羹!”
雲皎月眼底帶著一縷詫異。
幽幽說話,“段夫人,你家的香料能不能供不應求還另說。”
“就說接下來青州城裡,願意和你家做生意的商戶,也是不多了。”
“你不好好說話哄著這些人,再說狠話,青州城裡怕是也沒多少鋪子願意賣你家的香料。”
段夫人狹長的眼眸迸射出明顯的怒意!
用手指著身邊的婢女,繃不住情緒,“老爺呢?”
“不是讓你們去請老爺了?請個人而已,怎麼賓客都散了,人還沒請過來?!”
婢女低下頭不敢說話。
老半晌才說道,“去……去請了。”
“但老爺說,不讓人打攪。說是堂屋一切,任由夫人你妥善安排。”
段夫人臉蛋氣得通紅,她能安排什麼?
膳房的菜肴都還沒端上來,賓客隻喝了一杯香茶,人就全跑得差不多了!
她要是再請不來自己的夫君,明天起段家在青州城裡也别混了!
憤怒之下,段夫人甩開周沁拉著她衣袖的手。
親自去找段老爺,讓人來堂屋主持大局。
雲皎月眼神微沉,當下堂屋沒有段家主人在場,賓客前後斷斷續續都散去。
剩下幾個死磕段家的賓客。
是時候,去找方娘。
“高老,天色不早。你不如早些回去休息。我和我夫君,得在堂屋再等上一刻鐘的時間。”
故意大放厥詞,“我先瞧瞧,今晚能不能說動段老爺。”
“他要是能將青州香料龍頭門戶拱手相讓,我們祁家還是願意和他做生意的。”
高盛本來想留在段家,想看看初出茅廬的雲皎月怎麼挑釁在香料行業頗有名望的段老爺。
聽見雲皎月催他回去休息。
有些掃興。
不過想到雲皎月答應給他的熏佩秘方。
還是沒駁面子,勉為其難道,“我老了,是得回客棧早些休息。”
“那明日,我就等祁少夫人你派人來給我送二十一方。”
雲皎月頷首示意,熏佩秘方,能讓衣物持久留香。
二十一方裡的熏香配方,香味高雅清幽。在京都貴女當中,想當然地會有市場。
用二十一方討好高家,以後粉彩等瓷器想進入榮寶齋售賣,就能方便一些。
很快,宋夫人見品香宴,宴不成宴。
三個純金香爐裡,連香料都沒擺上。
走前和雲皎月打著招呼,“皎月,今夜嬸嬸就先回府了。”
雲皎月應聲抱歉,“嬸嬸,今夜掃了您品香的興致,是我的不是。”
“改日,我定會讓人送些祕製香料到宋府賠罪。”
儘管宋府根本不缺香料。
宋夫人失笑,還是沒打算客氣,“好。你這孩子,真是有心。”-