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章員外,說個不恰當的話,你難道沒思考過,這是你的報應?”
章員外早就瘋了,哪裡聽得進去這番話?
他目光猩紅,盯著幾人,道:“你們蛇鼠一窩,早就串通好了,你們都是罪人。”
“現在竟還想把這份罪過推在我身上,我是孩子的父親,難道還會害他?”
菩涵道長的眉頭,已經擰在了一起。
“菩涵道長,您跟這種人說下去,也是白費口舌。”江畢冷笑道:“他不可能認為自己有錯。”
“否則這場悲劇,也不可能發生!”
菩涵道長見章員外聽不進去,無奈的歎了一聲:“可,這件事總要有個結果。”
“難道放任他這麼瘋瘋癲癲,帝夫人還懷著孕呢,雖有你們的保護,可你們不一定能一直守著她。”
這時,一直沒說話的雲晚意,注意到了人後的章夫人。
從章俊嚥氣後,章夫人除了開始的悲鳴外,竟一反常態的沉默。
章員外發瘋也好,幾人的爭執也罷,她都充耳不聞,隻把章俊逐漸冰冷的身子抱在懷中。
但這會子,章夫人紅腫著眼睛,朝他們所在的方向看來。
眸色猩紅,面色冰冷,帶著常人能看出來的憤怒和怨恨,像是話本子裡入了魔的人一樣。
靈果兒也注意到了,一瞬抓緊了雲晚意的手:“小晚晚,她,該不會也瘋了吧?”
失子之痛,雲晚意不敢去想,也不想去感同身受,章夫人發瘋,她卻能理解。
而就在他們以為章夫人會和章員外一樣,揪著他們不放,撒潑報複之時,卻見章夫人小心翼翼放下了章俊。
雲晚意拉了拉常景棣的衣袖。
常景棣順著她的視線看去,蹙著眉道:“章員外是個混賬,章夫人難道也被他說的迷了神智?”
“不一定。”雲晚意仔細觀察著章夫人,道:“我怎麼覺得,她的視線一直鎖定在章員外身上?”
章俊本來不用死的,害死他的罪魁禍首,就是章員外。
章夫人應該清楚這一點吧?
經過章員外一事,常景棣對這幾人壓根沒有任何信任可言。
他警惕的護著雲晚意:“總之小心些,他們擅長狡辯,又蠢又壞,實在是可惡至極。”
章員外背對著章夫人,絲毫不知章夫人已經朝他們走來。
他拿著匕首,瞧著幾人偃旗息鼓,以為他們被他嚇到了,氣焰大漲:“哼,現在知道怕了?”
“你們跪下求我,跟我的俊兒披麻戴孝,我可以放過你們,不然咱們同歸於儘算了!”
“你怎麼敢說這話的?”常景棣不屑道:“看來我之前那一腳,沒把你踹清醒,反給你腦子踹壞了。”
說起這個,章員外的怨恨更增一籌。
“我要殺了你們!”他鼓著如牛似的雙眼,仔細打量幾人,尋找著機會。
然而,走到他身後的章夫人,猛然抽出發間的簪子,狠狠紮在他的後心窩。
力道之大,那長長的簪柄全部沒入,隻留了簪頭上的芍藥花朵了。
一下不夠,章夫人狠狠抽出簪子,繼續紮第二下,第三下。
簪子戳破血肉的噗嗤聲,以及身上後知後覺傳出的驚痛,拉回章員外的神智。
他捂著心口,難以置信的回頭,瞧見章夫人的動作,眼睛彷彿要瞪出來:“賤人,你瘋了?”
這一開口,血沫子噴濺,鮮血順著嘴角流出。
“我沒瘋,你不是口口聲聲要給俊兒報仇嗎,我也是。”章夫人嘴角帶著詭異的笑意。
手上以及拿著的簪子上,沾滿了鮮血。
這還不夠。
說話間,章夫人再出手,狠狠紮向章員外的心口。
“剛才那幾下,是替我自己紮的,而這一下,是替我們的俊兒。”章夫人的聲音,是前所未有的溫柔。
“俊兒遇到你這樣不分黑白的爹,導致他隻能活到五歲,讓他遭罪而死!”
“不是要報仇嗎,真正害死他的是你啊,是你這個魔鬼,是你那幾碗要了他命的人蔘雞湯!”
章夫人下手完全沒留後路,不論是後心窩,還是心口那一下,都足以致命。
章員外壓根來不及掙紮,整個人朝後倒去。
“賤人,賤人!”他嘴裡還在念著,不忿著!
瞪大的雙眼,眸光開始渙散。
聲音越小,倒地的同時,他又猛然噴出一口血。
壯碩的身軀顫抖了幾下,前胸背後的血跡,暈的衣襟上到處都是。
整件事發生的突然,等章員外倒在血泊中,幾人才反應過來。
章夫人跌坐在地,目光狠狠的看著章員外。
直到他徹底停止顫抖,眼睛再也沒合上,這才仰天大笑了起來。
“俊兒,你看到了嗎,娘給你報仇了,你爹他來陪你了,别害怕,黃泉路上還有他呢!”
“章夫人,這……”菩涵道長不知道如何開口,蹙著眉道:“殺人償命,再傷心,也不該如此。”
“不該?”章夫人收起笑意,淚眼朦朧的朝菩涵道長看去:“那道長告訴我,我該如何?”
“在場的所有人都知道是他任意妄為,用幾碗人蔘雞湯要了俊兒的命,可那又能怎樣?”
“他不知悔改,把一切都推到别人身上,便是鬨去官府,官衙也定不了他的罪行!”
“想到往後餘生,要跟殺死我兒子的惡魔在一起磋磨,我就恨,恨不得他去死,這下好了。”
“他死了,北山觀也好,帝夫人和帝老爺還有無辜的江大夫也罷,沒人再糾纏你們,我這叫為民除害。”
“帝夫人救俊兒一場,也算,我代替俊兒給帝夫人的報答吧。”
菩涵道長深吸一口氣,喚來小道童:“把這邊處理下,送章夫人,還有章員外和章公子的遺體下山。”
這件事,不論是章夫人對,還是章員外錯,北山觀無從定論。
殺人償命,他也無法包庇。
至於後面如何,那是章夫人自己的造化。
章夫人也是可憐人,這一趟,不但兒子沒救活,相公也被自己親手所殺。
便是章夫人封了下人的嘴,不去官府自首,她後半輩子也不會好過。
常景棣捂著雲晚意的眼睛,帶著靈果兒和江畢退出客院。
“章夫人能分清黑白,就是這性子太過極端了。”江畢想著剛才的情況,無奈感慨道。
“要真是恨之入骨,何必要動刀動箭,還親自下手呢,等下山後隨便想個法子,也能叫他死的悄無聲息。”
雲晚意垂著眼眸,輕聲道:“章夫人生章俊的時候傷了身子,也就註定她這輩子,隻有章俊這一個孩子。”
“唯一的指望沒了,瞧章員外那火爆固執的性子,章夫人從前也沒少受委屈,章俊之死,恰好是引燃她憤怒的導火索。”
“不是今日,來日也必有這一出,命該如此,誰也無法左右。”
江畢若有所思的點頭,旋即睨著雲晚意:“怎麼你看的病人,都能惹上麻煩?”
“前有鄭如霜,後有這個章員外,唉!”
雲晚意依舊垂著眼眸,不過,她的長睫,明顯顫了顫。
常景棣蹙著眉,不悅的看向江畢:“你不會說話就閉嘴,尊一聲師父,說話沒大沒小。”
“遇到那些個糟心事,又不是晚晚的錯!”
“我也沒那個意思。”江畢後知後覺,趕緊改口,道:“就是覺得這些人破事多。”
“好了,既然章員外這邊無事了,你先下山吧。”常景棣打斷道:“我們留下,還有事需要處理。”
“天都黑了。”江畢朝天上指了指,道:“據說山道上出現了奇怪的蛇段,我可不想摸黑下山。”
“嘶。”常景棣眯著眼,上下打量江畢:“你一個大男人,别這麼膽小,我看你剛才反擊章員外那下很果斷。”
“一看你就練過,有些功底在身上,難道還怕蛇不成,再說菩涵道長讓小道童送章夫人,你整好一起!”
“怕,怎麼不怕,要跟死人在一起,更害怕了!”江畢說著,叫雲晚意道:
“師父,你肯定不會讓我頂著夜色,獨自離開的,對嗎?”
雲晚意總算抬頭了:“你願意住下就住,不過别跟著我們,我們的確還有要事處理。”
“師父也太冷漠了。”江畢無奈的朝靈果兒看去:“那,隻好委屈我,跟你擠一擠了!”
靈果兒一臉嫌棄的閃到一邊:“可别,我要跟著小晚晚的,你單獨找地方去吧!”
常景棣得意的看了眼江畢,那眼神已經很明顯了——留下又能如何,還不是無法靠近她?
回到偏殿,雲晚意總覺得章夫人決絕無望的樣子,在腦中揮之不去。
心情,也跟著鬱鬱。
常景棣自然能感覺到,低聲安慰道:“你還在想章俊的事?”
雲晚意嗯了一聲,靠在他身上,道:“雖然我清楚各有因果,但章俊的死……”
“要是章夫人找我幫忙,我能答應,會不會不是這個結局?”
“就算章夫人找你求救,想讓你去阻止章員外喂那一碗人蔘雞湯,你能阻止?”常景棣反問道。
雲晚意心裡有答案——不可能。
章員外偏執狂妄,看到她過去,隻會越發覺得她挾私報複,一點兒好的都不讓章俊吃,有意苛待孩子。
“你阻止不了,人各有命。”常景棣低聲道:“這就是章俊的結局,不是這一次,也有下一次。”
這件事到此為止,算是悲劇,也是她無法阻止和改變的悲劇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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