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鄭大人就不問問我為何打他麼?”穆錚淡定地接過話頭。
“你,你為什麼也不能打人啊!”鄭有為被氣得渾身哆嗦。
秦鬆胤怕再這麼聊下去,鄭有為萬一被氣出什麼毛病來,自己回去也不好交代,便出來打圓場道:“穆錚,你好好跟鄭大人說,到底是怎麼回事。”
鄭有為卻道:“我不聽他說,竇駿,你來說。”
於是竇駿便將剛才在城門外的事情複述了一遍,捂著臉道:“就這麼點事兒,然後他就突然甩了我一鞭子。”
“秦大人,您聽見了吧?您說說看,如今這件事該如何處置。”鄭有為問。
穆錚道:“鄭大人,這種事,總不能就聽信一面之詞吧?您是不是也該問問我,到底為什麼打他?”
“竇駿不是已經說得很清楚了麼!”鄭有為壓著氣問。
“他隻說了最後的結果,前因可沒講呢!”
穆錚也不等鄭有為的允許,便繼續說了下去。
“其一,今日從縣城出發去外面巡視的時候,竇駿就牢騷滿腹,一路上都在質疑我選擇的方向,不斷地說匪徒不可能再去榕溪村的方向,導致順天府的幾位人心渙散,提不起任何戒備。
“其二,在發現匪徒準備攻擊岑老和無辜百姓的時候,大家都在拚命打馬往前衝,也包括順天府的這幾位差役,隻有竇駿一個人不但不打馬上前,反倒還輕勒韁繩,讓自己落在了最後。
“其三,跟匪徒交手的時候,他畏敵情緒嚴重,隻顧自己抱頭鼠竄,差點兒連累同僚,還好岑老的人出手相救,我才能無傷亡地將人都帶回來。
“其四,最後收拾殘局的時候也躲得遠遠的,說自己看不得屍首。
“其五……”
“行了,不用說了。”鄭有為的鼻孔都開始往外噴粗氣了。
竇駿也沒想到,自己從出發開始的一切舉動居然都被穆錚看在眼裡。
城門外那一下子,是他在跟自己算總賬。
鄭有為這下子陷入了為難。
竇駿身為他的內侄,平時是個什麼德行,他哪裡會不知道?
别的不說,就連真的遭遇匪徒就躲到後面小心受傷這樣事兒,都是他提前交代過的。
誰知道這傻孩子也不知道遮掩一下,全都被人家看在眼裡。
“那、那也不能隨便打人啊!”鄭有為的氣勢瞬間就不如之前那麼囂張了,“秦大人,您看這事兒……”
秦鬆胤這才終於站出來道:“來人,趕緊帶竇駿下去處理傷口,將之前皇上賜給我的祛疤藥膏找出來送過去。”
聽得秦鬆胤這樣說,鄭有為更加沒了底氣。
“您看,這,這多不好意思。”
“孩子的傷勢要緊嘛!”
這話說得鄭有為心裡直突突,難道秦鬆胤已經知道竇駿是自己的內侄了?
不應該啊!
就連衙門裡都隻有自己幾個親信才知道,秦鬆胤又是如何得知的呢?
還不等他想明白這件事,就聽秦鬆胤繼續道:“至於穆錚……”
鄭有為一下子抬起頭,看向穆錚。
等等,剛才秦鬆胤說的是誰?
穆錚?
他聲音略有些顫抖地問:“秦大人,您剛才說的穆錚,該不會是穆家的那個穆錚吧?”
“如果你想問他是不是穆子秋老將軍的孫子,穆敬雲將軍的兒子的話,的確是他沒錯。”
鄭有為這下感覺自己的心臟都要炸了。
穆家遺孤!
惹誰不好惹上這麼個主兒!
别說是在秦鬆胤這兒了,這件事就算是告狀告到禦前,皇上都不可能對穆錚說一句重話。
穆錚什麼時候成了秦鬆胤手下的人了?
鄭有為腦子裡簡直亂成一團麻。
“那個,秦大人,今天這件事,的確是竇駿有錯在先,回去之後我一定好好懲罰他。
“下官剛剛也隻是看到他臉上皮開肉綻太過駭人,所以難免激動了一些,還望秦大人見諒。”
秦鬆胤笑著說:“鄭大人護著自己人的心情我能理解,不過是個誤會,不必掛心。
“無論如何,這次參與剿匪的人,都是該論功行賞的……”
鄭有為聽到這裡,心裡就是一喜,隻要能拿到這個功勞,倒也不枉費遭了這麼大的罪。
“要我說,您回去也不用懲罰他了,功過相抵就算了。
“年輕人,吃了苦頭肯定就會長教訓的,您說是不是?”
鄭有為一聽這話,後槽牙都快咬碎了。
若是能先把功勞拿到手,回去之後懲罰還是不懲罰,如何懲罰,還不都是他說了算。
可如今秦鬆胤這麼一說,是一點兒好處都不想讓竇駿得到啊!
偏生還說得好像自己十分寬宏大量,是在替竇駿考慮,讓他免受懲罰一樣。
鄭有為想了半天,卻根本找不到理由來替竇駿開脫或是爭取,隻得轉移話題道:“秦大人,就先不提他了。
“已經被他耽擱了這麼久,不如咱們現在開始審問匪首吧!”
“好,來人,提匪首過來。”秦鬆胤占足了上風,自然樂得如此。
秦鬆胤這邊當晚連夜審問了匪首和他的幾名親信,整理出來粗略的筆錄,已經基本上將這夥人的犯罪事實都搞清楚了。
從縣衙大牢出來的時候,天邊都已經泛起了魚肚白。
秦鬆胤活動了一下身子,吩咐道:“大家儘快收拾東西,準備囚車,咱們吃過早飯就立刻回京。”
大家為了剿匪,都已經在外奔波許久了,一個個全都歸心似箭。
更何況這次大獲全勝,回去少不得要論功行賞。
就算沒有親力親為地抓到匪徒,但是人家吃肉,他們肯定也能跟著喝點兒肉湯。
所以沒有人覺得現在時辰太早了,全都積極地準備起來。
鄭有為昨天跟著秦鬆胤審了一夜的犯人,早晨出來之後剛去看了看竇駿的傷勢,回房正準備休息,就聽到有人來報。
“鄭大人,秦大人讓大家趕緊收拾東西,吃過早飯就啟程回京。
“他有病吧!”鄭有為氣得摔了床上的瓷枕,“他自己不用睡覺也不讓别人睡覺?
“那麼著急回去做這麼?趕著投胎啊?”
下人生怕牽連了自己,卻又不得不說,隻能小心翼翼地道:“秦大人說,京畿匪患這幾個月一直都是皇上的心病,如今既然有了結果,自然要立刻快馬加鞭回去給皇上報喜,以解皇上之憂……”
鄭有為無語,話都說到這份兒上了,他還能說什麼?
說自己不願意去給皇上報喜,還是不想讓皇上解憂?
“難怪人家這幾年扶搖直上,成了皇上跟前的第一大寵臣呢!
“就這拍馬屁的工夫,我是拍馬也追不上啊!”
鄭有為發了一堆牢騷,卻還是不得不把自己的人手都叫起來,收拾東西跟著秦鬆胤一起回京。
回到京城之後,秦鬆胤直接命人將犯人交給鄭有為道:“辛苦鄭大人將犯人收押,以便之後再審。
“這些匪徒都是殺人不眨眼的人,鄭大人可千萬不能放鬆警惕。
“萬一他們還有同夥想要趁機劫囚車,或是被哪個不小心跑了,可都是大大的隱患啊!”
秦鬆胤交代完了,自己輕車簡行地帶人直奔宮中,向皇上報喜去了。
鄭有為看著囚車裡的十幾個犯人,氣得恨不得把人抓住來揍一頓解解氣。
人家去皇上面前邀功,自己卻要帶著這些個匪徒回衙門。
可真是人比人氣死人。
不過想到秦鬆胤的話,鄭有為心裡也有點不安。
他朝周圍看了一圈,吞了口口水。
如今秦鬆胤的人都被他帶走了,自己身邊隻有衙門的十來個差役。
如果真有人想來劫囚車,此時絕對是最薄弱的時機。
“還愣著乾什麼,趕緊回衙門!”鄭有為扯著嗓子嚷道。
這些匪徒若是在自己手裡出了什麼意外,皇上還不得剝了自己的皮?
唉,就說這順天府尹不好乾,好事輪不到,壞事跑不了,
自己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挪個窩啊!
穆錚跟著秦鬆胤入宮面見了皇上,得了褒獎不說,還得了不少賞賜。
回到秦家之後,他叫人將東西放在自己屋裡,根本沒上心,反倒是捧著一個包袱直接去找秦鶴軒了。
“穆大哥,你回來了?阿爹的差事辦完了?”
秦鶴軒看到穆錚,起身迎上來問。
當年穆將軍戰死沙場,穆夫人緊跟著殉情而亡,留下年僅八歲的穆錚,被文將軍收留養在家中。
穆錚也算是看著秦鶴軒長大的了。
小時候秦鶴軒受欺負,穆錚也不止一次幫他出頭,甚至還私下教過他拳腳功夫。
對秦鶴軒來說,穆錚是亦師亦友的存在。
隻不過穆錚十六那年就被文將軍送到秦府,跟在秦鬆胤手下做事了。
所以直到秦鶴軒這次回京,兩個人才再度重逢。
“小少爺,給你的。”穆錚將手裡的包袱遞給秦鶴軒。
“穆大哥,我都說多少次了,你不要再叫我小少爺了,你就像小時候一樣叫我鶴軒不好麼?”
秦鶴軒無奈地接過包袱,打開一看,裡面竟然是一張十分完整美麗的梅花鹿皮。
“這是你買的麼?”秦鶴軒伸手撫摸了一下鹿皮,手感十分絲滑,流光溢彩,“真是好皮子啊!”
“葉老大送你的,我幫他帶過來罷了。”穆錚說完就轉身就走。
“誒,穆大哥,你……”
秦鶴軒隻得無奈地搖搖頭,再次低頭輕撫著梅花鹿皮,唇角勾起一抹笑容。
有的人死了,但沒有完全死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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