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記起來了。
那個時候,她也這樣渾身濕透地擋在他面前,髮尾刮過他的臉,濕嗒嗒的,帶著淡淡的香氣。
“别碰他,有什麼衝我來!”
她當時就是這麼說的,用最溫柔的聲音給他織出一張最漂亮的安全網。
鹿之綾腳上的鞋子已經在糾纏間掉落,她雙腿一高一低地站起來,略顯狼狽地往後退,手拉著裴顏他們躲在自己身後。
小野忽然伸出一雙小手,從後面牢牢抱住她的腿。
鹿之綾索性脫了另外一隻鞋,就這麼踩在一地的砂石上,抬眸看向薄棠,一字一字道,“别碰他們,他們隻是孩子,你想要的隻是我的命。”
“……”
薄棠站在那裡深深地盯著她,看她彷彿如初的面容,看她那雙比星子更璀璨的眼眸。
良久,他垂下眼,看著小野死死抱著她的小手,忽然間好像看到當年那個輕輕抓著她衣袖的自己……
從什麼時候開始,他從站在她身後,變成了站在她對面?
他說從頭到尾,她對他都是防備。
似乎,真的不是從頭到尾。
鹿之綾看著薄棠流著血失魂的樣子,有些不明白他突然間怎麼了,隻一步步小心翼翼地後退,想帶三個孩子逼進漆黑的林子裡。
警方應該就快到了。
“要是回到過去,你還會救我嗎?”
在她退步的過程中,薄棠忽然問道,很低沉平緩的一聲,彷彿隻是一句單純的詢問,完全沒了剛才的激動、抱怨以及歇斯底裡。
鹿之綾看著他手中的槍停頓下來,有些不解地看向他。
還會救?
是指第一次見面,還是指在江南她遇見他受到欺負的每一次?
她沉默幾秒,然後搖頭。
“不救?”
薄棠聲音帶著一絲啞,如同回到少年時期一般無措。
“不救。”
鹿之綾看著他道,“當你把你所有痛苦的源頭歸結到我身上的時候,我隻希望我從未遇見過你。”
我隻希望我從未遇見過你……
她怎麼能這麼堅定地講出這句話。
薄棠聽著,好像沒什麼意外,又好像被人颳了狠狠的一巴掌。
驀地,他低低地笑起來,鮮血從額頭淌下來,淌過眼睫,被血濡濕的睫毛下一雙眼霧氣越來越重。
他就這麼看著她笑,然後慢慢舉起手中的槍,將槍口對準她的頭。
小野死死抱著鹿之綾的腿,一雙眼睛狠狠瞪著薄棠。
空氣似乎凝滯了。
警員們放輕了腳步過來,就見到這樣一幕,一時間慌得連忙拔槍……
……
深山的别墅裡,燈火全無,冷冽的空氣肆意遊走。
偌大的床上,灰色的被子滑落到地上,一個頎長的身影靜靜地趴在床上,背肌微拱。
幾秒後,薄妄已經從床上起來,坐在床邊,一隻手按在膝蓋上,修長的五指控製不住地戰栗著。
清涼的月光掠過乾淨的窗玻璃照進來,落在他的身上,他低垂著頭,月光照不到他的臉,隻有冷汗一顆一顆往下落……
“砰。”
房門突然被人推開,毫無對隱私的尊重。
“薄妄……”
季懷宗,也就是周勁,他穿著一襲深色睡袍站在門口,如同一個長輩慈愛地看向薄妄,“很疼嗎?”
薄妄連看他一眼都沒有,伸長手拿起床頭的水杯,一口氣灌了下去,水漬沾在薄唇上,長頸落在月光下,青筋猙獰可怕。-