薛福兒最看不慣這種趁亂髮國難財,用有限權力貫徹無限霸道的弄權小人。
推開杜重怒斥,“放肆!”
白白的紗巾擋住半張臉,不用看錶情都能聽得出難抑憤怒的情緒。
眼神微沉,指著官差的鼻子罵,“我薛家杜家就算染了病氣,也用不著你們這種奸佞小人上門收屍!”
“再不濟,都城裡還有一條景延江!”
“我薛福兒哪怕隻剩一個銅板,也會帶了一併跳下江去,絕不便宜你們這群臟心爛肺的畜生!”
霍亂是大齊頭一次接觸到的新鮮傳染病。
所有人就跟無頭蒼蠅一樣,弄不清病因和傳播途徑,短期內不經摸索試驗,更搞不明白要怎麼有效治療。
大家都拿從前遇上瘟疫的方法預防,比如佩戴面紗面巾隔絕飛沫感染。
但實際上,霍亂弧菌不會通過呼吸道的飛沫進行傳染。
這種弧菌主要會在腸道讓人產生不適症狀。
如果非要提及飛沫感染,那就是患者的飛沫沾到了另一個人的身體或者手上,湊巧後者又沒有注意衛生,沒洗手就吃了被自己手上飛沫汙染過的食物,這才可能導致傳染。
薛福兒似乎是沒罵爽利,大手一揮,“來人,把這些混賬都給我押到大理寺去!”
“我父親如今還在大理寺處理公務,我倒要看看這些囂張到無法無天的宵小之輩,大理寺究竟治得了還是治不了!”
蒙面官差陰冷笑聲狡猾,“哎喲喲,我說薛小姐,我看仗勢欺人的不是我們,而是你吧?”
“且不說我們這些當差的隸屬於拱衛司,不受你們大理寺監管,就說我們個個起早貪黑,連一日三餐都顧不上,為的不都是執行陛下的命令嗎?”
捂著胸口,“我敢摸著良心說,我們恪儘職守,方才去過的每一家店鋪,絕對都是有身患觸惡之人的地方!”
官差將崇明帝的命令當作免死金牌。
洋洋得意嘴皮子利索,“另外,您别看我們各個兜裡揣著金銀財寶,其實那都是我們不畏自己生死,想拿好了再統一進行銷燬的緣故!”
三言兩語,徹底將自己從窮凶極惡的強盜洗白成崇明帝指哪打哪,甘願在紮堆的觸惡人群中衝鋒陷陣的仁人誌士。
薛福兒氣得不行,生平頭一次領悟了什麼叫閻王好見小鬼難纏。
她眼前的那些民眾,明明大半都是健全人!
有的體格健壯,有的面色紅潤,根本不像得了觸惡!
眉頭蹙了一下,目光極具威嚴,“你確定你們剛剛打壓的都是觸惡患者?你有什麼證據可以證明他們生了病?!”
“真是無巧不成書,昨日有個死了的觸惡病人,恰巧在這條商道上買了好些首飾胭脂綢緞。”
官差沾沾自喜,隨口編造,“我們有合理的理由懷疑,這條街所有的店家包括夥計在內,都會染上觸惡。”
眼裡閃著明顯的嘲諷意味。
譏笑奚落道,“薛小姐……您有什麼證據可以證明他們沒患上觸惡?”
“難道就憑你那顆自詡正義,酷愛打抱不平的心嗎?”
“我能證明!”雲皎月陡然快步走去。
她壓根沒戴面紗,薛福兒聞聲看過來後,緊繃的神經稍稍放鬆。
隨之而來是看到故人的喜意。
薛福兒激動,纖長手指握住杜蘅的手臂,“皎月回來了,京都有救了!”
雲皎月淩厲目光輕掃這些擁有三寸不爛之舌的官差。
強勢氣場啐了冰似的,凍得人後背發麻。
輕蔑怒斥,“你們真不愧是寧顧行的人,為民辦事是一點沒學,倒打一耙的本事倒是學得入木三分。”
鷹隼雙眸緊鎖官差們揣進胸口和袖子的錢財。
語調迸射出強烈殺機,“我給你們一次活命的機會。”
“現在就將搶掠來的錢財,全都還回去!”
“再彼此監督,讓所有殺了人的官差,全都自行去大理寺認罪!”
“否則,我敢保證若有漏網之魚,哪怕隻有一個,我也會進宮稟告陛下,請他下令由你們拱衛司的頂頭上司黃賢,親自處置你們這群人渣!”
提及黃賢的名字,官差們顯而易見雙眼閃過恐慌。
從前的提督東廠陳平,重財輕義。
他當家的時候,他們再頂風作案,末了交些銀錢賄賂,總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。
可是黃賢?
他壓根不待見寧顧行,更不待見他們這種作威作福的小嘍囉。
連平日裡收下的錢財,都是讓人抓不住小辮子的舉手之勞。
倘若會由黃內侍出面處置,不用想都知道,他們的處置就不會隻是簡單的入獄。
官差們慌了神,很快恢複鎮定。
此前,他們聽說是京都觸惡氾濫難以控製,外加群臣力薦,崇明帝這才召回雲皎月。
可是他們還聽說,文安公主自戕與這女人脫不了關係!
不太信僅憑雲皎月,就能說動陛下追究比比皆是的殺人搶掠事件。
想著他們各個都戴著面巾,大不了緊要關頭捂著臉跑唄!
反正,誰又能認識誰啊!
又有了底氣,“若是我們不答應,執意不歸還錢財,不去認罪呢?”
雲皎月失笑,如星子般深邃的眸子滿是涼薄的冰寒之意。
她在大齊走到今天這個位置,早就不是非要和人講道理,再以理服人的人。
轉身衝著被欺壓,連哭都不敢大聲哭生怕喪命的民眾。
抑揚頓挫喊道:
“諸位!天下萬物,唯人為貴!”
“我雲皎月奉旨入京治療觸惡!你們所有人的命都是命,沒有一個該被任意奪財殺命!”
“為了儘早治癒觸惡症狀,我需要儘快去惠民藥局,尋大使副使商議,共同製藥分發,且設據點問診把脈!你們都放寬心,你們都會活下來!”
民眾們嗚咽抹淚的動作頓了頓。
原先還沒注意到雲皎月回來的民眾,頃刻間興奮大喊道:
“我們有救了!我們有救了!”
“祁夫人回來了!上醫夫人回來了!”
“我沒病,祁夫人一定能診斷出來,我的錢財一定回來!”
“……”
此消彼長的雀躍聲迴響。
然而下一刻,雲皎月卻指著為首的官差,“這些官差不知人命大如天的道理!他們生怕我治癒觸惡,便再難劫掠,竟然阻攔我去惠民藥局!”
官差們焦灼,蒙了,“……”
“你、你不要血口噴人啊!”
他們哪裡阻攔過雲皎月去惠民藥局?
不,他們甚至根本不知道這女人要去藥局啊!
薛福兒立即反應過來。
清冽嗓音刻意扯著,儘量讓每一個人都聽見:
“是,我也聽到了!”
“這些敗類根本不願京都恢複往日祥和,他們甚至放言若皎月敢離開商道一步,便誣陷她患上觸惡,要直接燒殺!”
杜蘅沉默片刻,嘴角忍著偷笑上揚的弧度。
平日裡雖然知道自家未婚妻靈動可愛。
倒不知道對方還有這樣霸道活絡的一面。
兩人一唱一和,“我杜蘅也聽見了!”
話落,商道上所有民眾的怨憤更加沸騰。
這個世界上,連老鼠雀鳥這種動物都會貪生!
他們是人,面對危難,更要想儘一切辦法惜命!
“連戶部侍郎家的公子和大理寺卿女兒的說辭,都與上醫夫人一致,說明這些渣滓就是想像害死我們家人一樣地害死上醫夫人!”
幾十上百人倏地朝雲皎月方向攏開。
七嘴八舌的怒喝聲振奮人心,成了壓垮理智碾碎膽怯的最後一根稻草。
幾道聲音特别突出,“狗急了還咬人呢!”
“鷹犬殺害我們的血親,奪我們辛苦賺來的錢財,他們罪該萬死!”
讀過些書的年輕人握拳揮動臂膀,“鄉親們都上!”
“我隻聽說過鋼刀雖利,不斬無罪之人!這些走狗為一己私利圖財害命,事情縱然鬨到陛下面前,也是他們沒理!”
許多人附和,“對!鄉親們,我們都和他們拚了!”
“就算三位貴人的證詞無法袒護我們所有人,大傢夥也要不爭饅頭爭口氣,滅了這群不把我們當人的畜生!”
見多識廣的人出聲,“律法不外乎人情,法不責眾!”
“要是事後官府真追究起來,非要殺幾個人以正視聽!我若死了便罷了,但若我活著,就一定贍養死去義士所有的家眷!”
“對,我也贍養!我們活著的人必會記住今天所遭受的屈辱,視義士父母於父母,視義士妻兒為親妹,視子女為親生的孩子!”
洶湧澎湃的話語漸漸統一:
“不管怎麼樣,隻要能手刃仇人!即使是死,我們也心甘情願!”-