-爺爺騙了她。
阿姨也騙了她。
她淩晨三點的時侯,一陣難以忍受的疼痛將她從夢中喚醒。
她夢到夏娣那個時侯還在鎮上的服裝廠打工,陳圓本在炎熱的夏日騎著電瓶車帶她回家,村裡的老人在祈求著神明快快下雨,今年的茶葉賣得也很不錯……
然後呢?
她的夢斷了,爺爺正好在笑著和她聊天。
當時在聊什麼呢?
陳散一點都記不起來,夢裡自已的模樣一點點消散,陳圓本的模樣卻越來越清晰。
她聽到七大姑八大姨的哭喊漸漸地響了起來,才踉踉蹌蹌地從新房子跑到老房子裡。
兩棟房子中間有一片很開闊的空地,她記得小時侯爺爺和她在上面打羽毛球。
她老是耍賴,爺爺最多隻是假模假樣地甩手不打。
她聞到一股若有若無的檀香,是爺爺最常在家裡向神明祈福的那種香。
那陣香與她擦肩而過,陳散頓了片刻,無論是回頭還是往前都再也聞不到了。
她來不及深思,三兩步跨進了房子裡,爺爺的房間裡人沒有一開始那樣擁擠了,大家都心照不宣地讓開了一條道。就像是在讓誰出去一樣。
奶奶擰乾毛巾,仔仔細細給老頭子最後一次擦身上。
這一次再也沒有人聽她抱怨了。
爺爺再也不能嘻嘻笑笑地和她道謝。
壽衣是早一個月訂好的,那一次檢查查出了他的晚期,所有人都告訴他就是和以前一樣,老毛病犯了,不過人老了之後身L更差,所以得在醫院待著。
陳圓本大概到死都隻覺得自已隻是像往常一樣生了點不大不小的病。
壽衣套上去並不費勁,比爺爺的身L大了不少,明明當時定的尺寸剛剛好。
陳力行正在試圖將爺爺從床上背進客廳的棺材裡。
爺爺身L是那麼瘦弱,可是此刻看上去對陳力行來說卻像千鈞之力,好幾個親戚一起使力才能把他背起來。
“人死了之後會留下一些家裡人熟悉的味道,就像還在這兒一樣。”
“那是會一直在嗎爺爺?”
“不一定,就是給家裡人留個念想的。”
……
“人死了之後身L會變得特别重,誰都背不起來。”
“那像我一樣的小孩也會重到背不起來嗎?”
“呸呸呸,淨說些不吉利的。”
陳散忽然想起來小時侯和爺爺聊天,總是會聊到神仙啊,死掉啊,長生不老啊。
那時侯爺爺就神神秘秘地說自已是仙人座前的童子,能活很久很久。
他撒謊了。
後來陳散才知道,爺爺的肺病是從三十多歲開始的,本來身子骨就弱,幾十年一折騰下來,能活到現在都算他上輩子積德了。
現在痛哭的那些親戚後來來家裡拜年的時侯沒有不說爺爺活夠了,這個年紀死已經算修福了。
可是小老頭總是在找一些不入流的偏方,哪怕屢屢被家裡人發現罵一頓,他還是在偷偷摸摸地找。他也想多活兩年吧?明明再過一年就是七十大壽了,明明馬上就要看到孫女考到南河市最好的高中了。
雨停了一陣子,然後猛然間落了下來,將整片天空不斷地下壓,壓得人喘不上氣。
劈裡啪啦的雨落在屋後的菜田裡,落在老房子破舊的磚瓦上,落在陳散的心裡,成了一場永遠不會停止的滂沱大雨。
這一年的清明,成為了她再也無法忽視的清明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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